一只船队逆洛水而来,在外城西南角停靠。

  很快,一匹匹挽马、驴子、骡子被牵下船,批发给洛阳本地的商贾。

  这些牲口,来自幽燕地区。

  那里遭受饥荒、战乱、天灾十余年,虽然被搞得地广人稀,但也有一个便利之处——可以放牧!

  金国割让幽燕的当年,大明朝廷就颁布政令:幽燕各府县的无人耕种土地,当地百姓可以申请放养牲畜。土地所有权依旧归属官府,使用权暂时免费转让给百姓,但每隔三年就要重新登记一次。同时,官府提供低息贷款,百姓可凭户籍册进行借贷,专用于购买马、驴、羊等牲畜。

  此令一出,各族百姓积极响应。

  即便是从南方迁徙过去的汉民,也都贷款购买驴和羊。农忙时耕种土地,农闲时放养牲畜,开荒种的豆子做精料。

  而那些懂得养马的金国投诚部众,更是家家户户养马。虽然上品良驹的数量很少,但可用来装备轻骑兵的战马却多,至于能够拉车、拉犁的挽马就更多。

  如今,已然初见成效。

  河北地区的马驴价格暴跌,继而有商人看到机会,购买幽燕马驴运去开封。而开封的商贾,又购买马驴在中原散货,甚至直接运到刚成为首都的洛阳。

  这些牲畜一进京,立即引起洛阳轰动。

  许多不缺钱花的年轻人,纷纷前往马市,询问马匹的价格。

  “这马能在民间售卖了?”一个青年问道。

  他名叫吕好经,是洛阳吕氏拆分迁徙之后,少数还能留在此地的族人。

  虽然房产、店铺、土地被官府收走大半,但藏在地窖里的浮财却允许保留。

  马贩子解释道:“小相公尽管买,这金国都灭了,草原也归顺朝廷,大明哪还会缺战马?”

  马贩子又拍拍吕好经看中的那匹马:“这匹马驹一岁半,要是放在前朝,都可以做战马用了。前几年朝廷管控,民间想买都买不到,现在却是敞开了卖。小相公如果看不上,我再给外地马商订购,让他们下次运更好的马来。”

  “还能买更好的?”吕好经眼前一亮。

  马贩子说:“那得等明年,小相公给五贯钱订金即可。”

  “那就先买这匹,多少钱?”吕好经问道。

  马贩子说:“二十贯。”

  “着实便宜。”吕好经高兴道,直接一口气挑了两匹。

  这样的好马,以前至少要二十五贯,遇到边境局势紧张甚至要三十贯。

  让仆人牵马回家,吕好经的心情极为舒爽。

  朝廷迁都到洛阳,已经选定一块体育场,地址就在龙门石窟的西北方。专用于举办蹴鞠、马球等比赛,平时也向老百姓开放,交了门票就可以进去耍。

  听说大明天子喜欢马球,吕好经早就开始练习了。

  如今购得两匹好马,简直如虎添翼,他打算哪天在皇帝面前露一手。

  天驷监马场也已迁过来,地址则选在万安山北麓。

  那里是唐时洛阳最大的养马场,并且紧挨着洛阳规模最大的园林。

  园林被朱铭恢复古称叫“东溪园”,这在北宋时期就是皇家园林。今后的大明皇室,夏天可以搬去东溪园避暑,还能在附近的天驷监马场骑马,或者直接去万安山秋季狩猎。

  至于开封西北郊的天驷监马场,依旧保留着三分之二,拿出三分之一卖给附近农户。

  幽州也有官方马场,一直在培养马种。

  今年幽燕百姓购养的一岁马驹,很多都是官方马场淘汰的——杂交出来不满意。

  却说有钱人买马,普通百姓却来买驴。

  吕好经牵着马儿还没走远,就闻风赶来许多市民和农民。

  “这驴子怎卖的?”

  “六贯。”

  “那只呢?”

  “十二贯,好驴。那匹更贵,要十五贯。”

  “骡子又怎卖的?”

  “这是马骡。二十贯……”

  骡子,非常值钱!

  中国从唐宋时期,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前,骡子始终比挽马、驮马要贵得多。

  尤其是“马骡”。

  因为“马骡”对老百姓而言优点太多,它继承了马妈妈的体型、灵活性和奔跑能力,又继承驴爸爸的负重能力和疾病抵抗力。还性格温顺,而且不挑食。

  南宋时期有个非常离谱的记载,黄州一匹幼年马骡,直接抵价一百贯——只略低于当时的边军战马价格(南宋通货膨胀严重,而且战马特别贵)。

  也就是说,别看大明的骡拉战车似乎很土。

  就军费成本而论,跟全部使用普通战马拖拽没啥区别。

  “官家出宫了,快去看啊!”

  正在购买驴和骡的洛阳百姓,纷纷终止交易跑去看皇帝。

  如果被开封市民知道,肯定嘲笑他们是土包子。

  却见朱雀大街两侧,已经挤满了百姓。附近的街道和店铺全空了,就连掌柜、伙计都不再守店,挤进人群当中垫脚眺望。

  这是迁都之后,皇帝第一次正式出宫。

  “万岁!”

  “官家,官家……”

  人们疯狂招手欢呼,对皇帝表达发自内心的喜爱。平定乱世、减低税负只是一方面,还有朝廷迁都之后,洛阳百姓更容易赚钱了。

  工资跟着房价一起涨,基本消费品价格却只略有上涨。

  这是准备做得很足,提前调来大量物资,而且还约谈了洛阳商贾。

  吕好经让仆人牵一匹马,自己跨上另一匹,把皇室队伍看得清清楚楚。他对被挡住视线的仆人说:“官家骑着骏马,端的威风凛凛。后面几辆马车,定是用漳绒做车厢布,远远看着能映射日光!”

  “退后,退后,不要往前挤!”

  护驾的侍卫如临大敌,横着长枪挡在两侧,生怕有人趁乱行刺。

  折腾半天,总算顺利出城。

  继而折道一路向东,在龙门石窟以北七八里,踏着石桥过伊水直奔东溪园。

  早在唐代,这里就是洛阳最大的园林,北宋时期又变成皇家园林。现在成了大明皇室的避暑地,朱铭打算带全家来熟悉熟悉。

  顺便,看看那里刚运来没几天的良驹。

  陪妻妾儿女们,进园子耍了一阵,朱铭就骑马前往附近的天驷监新马场。

  得知皇帝要来巡视,太仆寺卿徐俯,昨天就出城做准备。

  徐俯是黄庭坚的外甥,历史上张邦昌僭位称帝,他不愿屈身伪朝就辞官了。又听说有官员避讳张邦昌,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,徐俯直接将身边婢女改名叫“昌奴”。

  只要家里有客来访,他便大喊“昌奴”接客。

  张邦昌得知此事,也不敢做什么……

  “陛下,这些都是去年夏天以来诞下的马驹。”徐俯指着几匹小马说道。

  朱铭去年在辽东打仗,今年初回来也忙,一直没空去天驷监看看。

  徐俯其实不懂养马,自有养马官来介绍。

  “陛下,这匹马驹才八个月,肩高已经超过四尺。”养马官李贵说。

  朱铭眼前一亮:“是汗血宝马的后代?”

  李贵拱手:“正是。”

  这里所言汗血宝马,是来自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马。

  如今的费尔干纳盆地,大部分被东喀喇汗国占据,只有一丢丢属于西喀喇汗国。

  上次塞尔柱使者,从东喀喇汗国而来,就进献好多匹大宛马做礼物。

  可惜,公马全是阉割过的,只有两匹母马能拿来配种。

  李贵拿出小本本:“这匹马驹编号甲1甲1甲2。它的三世祖是神驹聚宝盆,三世祖母是缴获自合扎猛安的契丹马。祖父是一匹来自高昌的乌孙马,母亲是塞尔柱使者带来的大宛马。”

  这血统串得够复杂啊。

  不管是乌孙马,还是大宛马,在汉代皆有天马之称。

  至于契丹马,则是蒙古马的祖源之一。但既然缴获自合扎猛安,那明显属于契丹马的佼佼者,否则怎么可能用来做重骑兵战马?

  祖上三代都是极品良驹!

  此马身形矫健,四腿修长,通体黑色,皮毛亮得发光,额上有菱形白斑。

  李贵继续念着记录:“体型高大,耐力优等,速度优等……暂不知是否耐粗饲。暂不知是否耐寒、耐热、耐渴……性情暴躁,喜怒无常……同槽进食之时,必踢咬其他马驹,直至将竞食者驱离……通人性,只认长期饲养者,生人难以接近……”

  这些还没念完,朱铭已经走过去。

  马驹顿时显得紧张,打着响鼻后退。退到一定距离,后腿刨蹄,做弓背跃起状,似乎想冲上来踢打撕咬。

  牵马的吏员连忙安抚,生怕马驹冲撞了皇帝。

  “好马!”朱铭赞道。

  另一匹塞尔柱使者送来的大宛马,也生了个小马驹,三世祖同样是聚宝盆。

  但似乎有改良失败的征兆,明显比这匹矮了许多。四腿与身形的比例,稍显粗短,可能用来驮运更有劲吧。

  在饲养员的安抚下,朱铭尝试着给这匹神驹刷毛。

  刚开始躁动不安,渐渐就情绪稳定。最后还颇给皇帝面子,吃了皇帝亲手送来的精料。

  朱铭非常高兴,于是给马驹取名“煤球”。

  乌骓什么的,多老土啊?

  煤球才显得可爱。

  朱铭一边刷毛喂料,一边听取太仆寺卿徐俯的报告:“洛阳这边的天驷监,暂时只移来八十四匹马,都是优中选优的良驹……额,这匹四腿粗短的,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才带来。它非常有力气,而且耐力十足,只不过跑起来稍慢。”

  “开封天驷监那边,留了一千五百多匹马。幽州官马场,已有两千多匹马。辽东官马场,有四千多匹马,全部缴获自金兵。至于三大都护府,暂时未设官马场,今年之内就能划界设置。”

  “每年会从各大官马场,送来一批良驹,到天驷监杂交培育。改良失败的马驹,则清除少许卖到民间。”

  “洛阳、开封两处天驷监马场,培育出的良驹也会送往各大官马场。”

  “性……性状稳定的马种,暂时还未出现。各类马种的后代,随……机性明显……”

  徐俯实在过于外行,“性状”、“随机性”等词汇,对于他来说都显得陌生。这些词汇,都来自于朱国祥的劝农所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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