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砍头咯,砍头咯,潘家二郎君要砍头咯……”

  开封的刑场在城郊东南,那里本就颇多坟墓,无人认领的犯人尸首,可以就近拖去坟地里埋了。

  失业或得闲的百姓,一股脑儿涌向城外。

  也有人在街边候着,等着死刑犯经过时看热闹。

  那可是布行行首家的郎君,虽比不了前朝权贵们,却也值得大家一路好送。

  齐大跟潘二公子同行,也算在地愿为连理枝了。

  可惜披头散发,看不清俊俏容貌,全城都传他是美男子,不晓得传言有几分真实。

  人们跟随着行刑队伍前往法场,如今许多娱乐场所都不营业,观看行刑反而成了固定项目。

  “头发竖起,查验身份!”

  “确属潘本中、齐大无疑。”

  “等时辰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潘家觉得此事太过丢脸,只派了心腹奴仆过来。

  刽子手他们已经打点过了,现在给其他辅助人员送钱,免得安排不周又让儿子多遭活罪。

  潘意站在人群中看着,不等时辰来临,便转身默默离开。

  他是潘美的曾孙,二十二年前做驸马,娶了宋神宗的小女儿徐国公主。十一年前公主病死,续弦又娶了一位赵宋宗室女。

  潘意担任的最高职务,不过正五品虚衔武官,没有任何实权,更没有带过一天兵。

  曹家、韩家、向家都拆族迁徙了,下一个必然轮到潘家。

  布行大贾潘氏,跟潘美家族没啥关系,但近些年七弯八拐叙了远亲。

  现在闹出这档子事,指不定就变成收拾潘家的由头。

  回到家宅,仆人赶忙迎上来:“老爷,朱经略召见!”

  潘意闻言一怔,随即又嘀咕道:“还好,还好……”

  先召见再处理,说明还留有一线余地,便如另外那三家之故事。

  若是直接让官府出手,潘家才真的完蛋了。

  潘意匆匆忙忙进宫,被勒令在偏殿等待。进入偏殿,却发现潘公谏也在,潘意顿时又有些心慌。

  潘公谏同样也心慌,这把潘美的后人叫来是啥意思?

  他们两家真的没关系啊!

  潘意为了避嫌,坐到偏殿最角落,潘公谏也连忙挪位置。

  然后,他们被同时接见。

  依旧是朱国祥坐主位,朱铭搬一张椅子在旁边。

  二人上前拜见,被分别赐座。

  “听说你们两家是亲戚?”朱铭率先开口。

  “绝无此事!”

  潘意和潘公谏同时否认。

  朱铭笑道:“倒是很有默契,看起来像一家人。”

  二人听了哭丧着脸,不知该如何解释,因为两家确实叙过亲戚。

  这二十年来,潘家已不再风光,远远不如曹、向两家。

  而且家族愈发臃肿,直系、旁系发展到两三千人,这还是其中一支分家到长安之后的数据(长安那边的潘家,就是传说中柴荣的后代)。

  只出纨绔,不出人才,再大的产业也经不起挥霍,有大商贾跑来认亲戚,潘家收到礼物竟也认下了。

  潘公谏噗通一声跪地:“草民愿原价买扑樊楼三年!”

  朱国祥点头微笑,对此人的表现很满意。

  樊楼的酿酒业务,已经被拆走了,如今又缺乏经营食材,原价承包百分之百亏本。就算等到夏粮收获,樊楼生意兴隆,依旧没什么赚头,因为独家酿酒牌照没了啊。

  潘公谏又说:“草民再捐三十万贯助饷!”

  朱国祥赞许道:“潘员外一看就是忠公体国之人,且先起来坐下吧。”

  潘公谏爬到椅子上时已浑身瘫软,罚钱两百万贯,助饷三十万贯,还要原价承包樊楼三年,便是东京布行行首也扛不住。

  哪有恁多现金?

  罚款的两百万贯,非得分期支付不可,而且还要算利息的。接下来二三十年,潘家做生意的利润,全等于给朝廷打白工。

  潘意见潘公谏逃出生天,也只能有样学样,跪下说道:“潘氏在开封族人太多,请求拆族迁徙各地!”

  “潘仲询的后人,果然深明大义。”朱国祥不吝赞扬。

  潘意硬着头皮说:“只是潘家纨绔众多,近些年入不敷出,着实没剩几个浮财。潘氏全族,只能凑出五万贯助饷,还请经略与元帅多多包涵。”

  朱铭说道:“有诚意即可。”

  对于各大家族,父子俩早就调查过来,潘家真没剩多少财货,否则肯定被列为拆分第一批。

  朱国祥说道:“听闻你颇有才名,可暂入翰林院编修文史。”

  “多谢经略相公大恩!”

  潘意顿时又高兴起来,他在旧宋只能做闲散武官,而今却捞到一个翰林院职务,认真算起来倒还是赚到了。

  至于拆族分家,那就委屈一下族人呗。

  父子俩红白脸唱着,又是一番勉励吓唬,这二位姓潘的躬身退下。

  出得东华门,两人面面相觑。

  “潘翰林保重。”潘公谏拱手道。

  潘意回礼道:“彼此彼此。”

  朱家的刀太锋利了,这些天一直在杀人,连侥幸没被查的帮会成员,都整日躲在家中不敢出来惹事儿。

  皇宫里,父子俩却在聊天。

  朱铭说道:“被查的老吏太多,让太学生临时充任吏员,他们心里肯定不情愿。趁着登基大典,挑几个办事得力的太学生,赐给他们进士功名正好合适。接下来半年,提拔吏员渐渐腾换,会办事的太学生外放做官,能力拉跨的全部予以遣散!”

  “也算一个办法。”朱国祥点头说。

  他们说话之间,一匹快马踏着河面坚冰而来。

  加急公文还没送进城,石元公手里的另一套系统,已经提前发来相关重要军情。

  石元公火速前往东宫觐见:“昏君赵佶,跟伪帝钟相议和了。”

  “他俩议和?”朱铭感觉很滑稽,又觉得理所当然。

  石元公说道:“赵佶将一东南宗女收为义女,又封为帝姬,赐婚嫁给钟相次子钟子仪。由于钟子仪年龄尚幼,估计过两年才会完婚。这桩婚事在荆湖已经闹开了,伪楚许多将领都反对,认为不该跟昏君结亲。方腊旧部方七佛,本来投靠了钟相,听到消息立即举起反旗,跟荆南那边的瑶族等部联合。钟相大怒,带兵亲征去平方七佛之叛。”

  朱铭思虑道:“拿下了开封,蜀中应该稳了,让白祺移镇荆门。开春之后,东京调一万兵力南下,防备钟相突然发兵北上。”

  ……

  南边打得很热闹。

  先是朱铭任命的两淮总管、原淮南转运副使方孟卿,带着一堆李宝临时招募的军队,横扫两淮各个州县。

  接着两淮不断出现“义军”,有人是真心拥护朱元帅,有人却是打着“朱”字旗劫掠。

  从四川调去两淮的文官,被这种乱象搞得头大如斗,只能请求方孟卿调兵维持治安。

  方孟卿剿了几次匪之后,又遇到淮东南叛乱,只能集中兵力去平叛。后方州县又闹起来,遍地都是匪寇,还全打着朱氏父子的旗号。

  两淮地区,已呈失控局面,但城池都还在朱氏治下。

  宋徽宗那里也没好多少,由于翁彦国横征暴敛,竟然在杭州府境内激起民乱。

  童贯带着胜捷军成功平乱,宋徽宗顺手就把翁彦国宰了,既能给百姓一个交代,又把翁彦国抄家弄来财货。

  继而,江西又出反贼。

  却是权邦彦训练军队跟钟相交战半年,本来打得好好的,宋徽宗突然南下,复辟帝位安排官员,并在江西征收额外赋税。

  江西支撑战争已至极限,宋徽宗这个操作,把紧绷的一根线压断。

  江西的中部和南部义军蜂起,权邦彦不得不派兵南下征讨。

  幸好这时朱铭攻占开封的消息传来,久攻江州(九江)不下的钟相,主动选择撤兵并派使者谈判。

  钟相打算在冬天出兵,趁着荆襄防备空虚,狠狠给朱铭背后来一刀。

  谁知和谈联姻的消息传出,方七佛又在荆湖南路叛乱,完全搅乱了钟相的全盘计划。

  如今,两淮在平叛,江西在平叛,荆湖在平叛,三方谁也顾不上谁,全在清理自己内部的叛军。

  而且还得在边界城池,驻扎一些军队彼此防备。

  杭州行在。

  大量东南名人文士,被宋徽宗征辟过来做官,好几十人留在他身边吟诗作赋。

  一首大晟词正拍得宋徽宗高兴,太监李彦等待良久,直等到这些词人散去,才走到他耳边低声说:“官家,福建有莠民作乱,汀州太守弃城而逃,上杭县令守城殉国。”

  宋徽宗的好心情瞬间消失,烦躁道:“江西贼寇未除,怎福建又起乱子?朕广辟贤才、励精图治,明年就要北伐收复失地,天下百姓就不能安分一点?”

  李彦连忙说:“愚民无知,怎晓得圣天子之志?”

  宋徽宗把蔡攸、童贯唤来:“汀州之事,你们可知道了?”

  童贯说:“汀州五县已失其二,且与江西贼寇连成一片,若不早日剿灭,恐会迅速做大。”

  “那伱就带兵去剿!”宋徽宗说。

  童贯为难道:“粮饷不够。”

  蔡攸说道:“今年征收的赋税,已然所剩无几,杭州又在营建宫室……把宫室停下,还能省些钱粮出来。又或者拿出查抄翁彦国的财货,也能发兵数千。实在不行,就只能再加征免夫钱了。”

  宋徽宗说道:“杭州行在若不营建宫室,怎么体现天子威仪?若无威仪,如何膺服百官?两江、两浙、两广、福建,明年征发免夫钱一千万贯,用来征讨福建汀州贼寇。灭了汀贼,顺势前往江西,会同权邦彦两面夹击赣贼!”

  童贯和蔡攸对视一眼,都看到彼此脸上的无奈。

  恐怕免夫钱开征,平乱大军还未出发,就又有新的贼寇造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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