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瑾听见他说一个‘是’字,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,来者是义父的人。

  听他嗓子有些像旧相熟,因他有意在夜色里压低声量,一时不能分辨他是谁。

  她抬起手,摸了摸颈项上的寒刃,发现是连着剑鞘子逼在自己颈项的,并无伤害她之意,只是预防她在不设防之下在静夜里叫出声来,皇帝安排了暗卫于暗处保护着中宫,值守的暗卫头目是御前红人清流。

  那人将剑从她颈项拿开,低低叫她,“大小姐...”

  “嗯。”文瑾轻应了声,夜会义父的属下,被王宫里的人撞见了,除了坐实她是敌王同党外,对她没有好处,自五岁被义父从世上最污秽的场所救下后,给了她文姓,她便没办法同义父撇清了的,交代他:“去轻手轻脚将窗边帷幔拉起。”

  那人应声,轻着手脚,将卧寝厚重的帷幔都拉起了,随后立在窗畔静候着。

  文瑾摸着床头小几上火折子,划着了,点燃了一盏小油灯,端着油灯对他说,“近些说话吧。”

  那人走得近了,身上穿着中宫里戏班子里名叫青衣的当红小生的衣裳,他将面上人皮面具撕下,露出了真容,原来是李育的弟弟李善保。

  果然是旧相识,他们兄弟俩是同她和蒋怀州一起成长起来的,义父的心腹。

  文瑾叫他:“善保,是你。”

  “大小姐,方才唐突了,惊扰到你了吧!”善保说着跪在皇后的脚边,他二十四五年纪,他以为大小姐身居深闺不知外事,他说:“我哥哥叫狗皇帝给凌迟了,尸身扔回漓山的时候,只剩面庞还完整可以辨认,其余部分皆只余白骨。”

  说着,红了眼睛,语有哽咽。

  文瑾知晓此事,但听见善保重复,仍觉的刺目惊心,王权之争,从来都是鲜血淋漓的,她不知说什么,总归是没有办法站在他的立场一起谴责狗皇帝,因为狗皇帝是她的丈夫,她孩子的父亲,狗皇帝之所以这样做,是为了除去奸佞,还世道安宁,只沉声道:“善保...善保...你家里媳妇女儿都好吗?”

  善保擦了擦眼睛,叫她:“大小姐...她们都好。”

  “义父叫你来干什么?”文瑾说着将手微微扬起,“就咱们两人,不必行礼的,如小时候一样,起来说话。”

  “大少爷回去漓山了,本来老王爷叫大少爷救您出王宫安顿在安全的地方,大少爷说看守太严他没机会接近您,因为狗皇帝他打算用大小姐的性命换回广黎国圣女端木馥。老王爷不愿您卷入两人对峙,到时以免伤到您,老王爷知道我轻身功夫最好,就叫我夜探广黎王宫将您救出去。大小姐,老王爷说,您往后不必蛰伏王宫伴在君侧了,可以回咱家了,以后舒舒服服做真广黎长公主就可以了。老王爷赢定了。”

  善保白日里在计划着如何随戏班子混进宫来,并不知大王已经于清早里挥兵走避人之路径去了漓山,也不知大王并没有打算用皇后换回谁,只是带了替身过去漓山假意求和罢了。

  “哦。我...可以回咱家了。”文瑾心头一窒,义父把五岁的她安插在冷宫太子身边为棋,如今她二十四岁了,义父说可以回家了,可是怎么办,她心里王宫才是她的家,傅才是最亲的人了,十九年,人生有几个十九年。

  “是呢。老王爷说不日他就会回来文府,也会回来广黎王宫,坐上真正的龙椅!”

  “是吧...义父一直以来都想坐上那个位子。”以往碍于名头不敢冲破界限,仅以摄政王之名把持朝纲,如今终于是为了那个位子反了。

  “是啊,大小姐。这些年您受苦了。老王爷如今登基了,狗皇帝如今失去君恩即失去西周外援,加上有圣女在手,此乃民心所向,再有狗皇帝如今因为大小姐和百官不睦,老王爷都好自豪自己一双儿女将广黎朝堂玩的分崩离析的。”善保还不知君恩已经在文瑾为诱饵,诱降蒋怀州后,已经被大王用手段营救回来,且蒋怀州已经被策反,作为傅的棋子进入漓山之事。

  义父失道寡助,而不自知。

  文瑾心口闷闷的,将所有的机密压在心底,她难掩嗓子的薄颤,“义父最近怎么样啊,身体好不好,腿怎么样了?听说去年叫沈子书砍了二刀。”

  “砍断了筋脉,腿有些坡,不过不明显,养二三年能好。他最爱面子,旁人一看他腿,他就发脾气!”善保说着自衣袖里拿出一包牛肉干,递给文瑾,“老王爷叫我捎来给你的。说你最喜欢吃这个,小时候躲被窝里也偷吃两口,也不怕牙坏掉的。”

  文瑾将牛肉干接过来,记起小时候自己贪嘴偷食,义父叉腰教育她不可以睡觉前嚼牛肉干,会消化不良云云,义父曾经意气风发、奢华铺张,是只手遮天的摄政王,如今坡了脚,将被自己的义子蒋怀州活捉,自己也并不打算对义父伸出援手,因为错了就是错了,他是她义父,可他杀害了好多将士,杀害了先皇,是叛党。

  唉,坏蛋阿爹。

  文瑾抱着牛肉干,久久不能成言,她许久说道:“我伴在君侧多年,深知君上城府极深,义父未必会是敌手,义父可有退路?虽然我话不中听,真到那一步,义父可有求和被招降之心,他手底下还有几万人呢。”

  善保立时说道:“不可能到那一步的!老王爷心高气傲,是不可能求和或者被招降,使自己的将士归于狗皇帝麾下的。老王爷此举,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,要么大获全胜,要么玉石俱焚,同归于尽!”

  “什么?玉石俱焚,同归于尽?”文瑾膝盖发软,“此言何意?”

  “此事老王爷只吩咐我一人知道。连大少爷他都没有透露。他知道大少爷心底善良不够狠。”李善保说,“老王爷叫我带人秘密在漓山脚下,山中腰,埋了几万斤的火药石,老王爷自己身上也绑有火药石。此次狗皇帝去求和,若是老王爷顺利拿下狗皇帝和这江山,那么这些火药石便会常埋地下,若是狗皇帝那边有任何一丝胜算,老王爷见势不对,便会命人点燃信子,炸毁漓山,与傅弘殷之子傅景桁同归于尽!”

  火药石。

  文瑾心中作紧。

  傅景桁点了十万兵亲赴漓山。

  对她恶言相向的傅的十数亲信,及信臣。

  沈子书,以及被沈子书带去漓山长长见识的,她的小妹宝银。

  漓山脚下无辜的万万百姓。

  以及,令她牵肠挂肚的,她的丈夫,傅景桁。

  不,文瑾不能让这种玉石俱焚、同归于尽、残害苍生的事情发生!

  她需要将这一消息,传给大王,大王他算到了任何一个细节,他救回了君恩,以蒋怀州之母掣肘,策反了蒋怀州,用她的替身去换回端木馥拯救流失的民心,可大王他没有算到文广对傅家的恨意比坐上龙椅的欲望更浓重。

  文瑾快速地思考,怎么在不使善保生疑的情况下,将消息传出去,她去密柜里取了一个小匣子,来到近前,当着善保的面打开来,里面静静地躺着大王交给她保管的玉玺,“君上哪里想到,他枕侧的我,会抱着玉玺去交给义父呢。他根本斗不过义父的。”

  善保见大小姐手中有玉玺,对大小姐更是敬重了不少,看看天色,已经月上中天,“大小姐,事不宜迟,善保带你离开。”

  文瑾将小匣子合起,抱在怀里,“走回廊转后面角门,那边值守最松,有个观月塔挡着死角视线,宫内侍卫不易察觉咱们。”

  “好!”李善保先轻手轻脚打开屋门,迈了出去,见外面静悄悄,只有些秋蝉的声响,他回身对文瑾摆摆手,“来吧。无虞。”

  “嗯。”文瑾抱着玉玺跟上,不动声按下了袖底应急时召唤暗卫的信号,在善保查看回廊情况时,一道浅浅银光飞射出了屋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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