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道立不是傻的,他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劲,派遣人手四下打探,很快便得知了房俊到处宣扬他着急出售房产、土地、商铺等筹集巨额赔偿之事,顿时勃然大怒。

  明知他急于将这些产业出手,且有时间限制,谁又会拿出合适的价格购买呢?

  只要狠狠压价就好了,反正不卖也得卖,都等着发一笔横财,趴在他李道立身上啃噬一口血肉……

  若想按时筹措足够的钱帛,就必须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将这些产业出手,可这些产业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是进行了估值了,若减价甩卖,那些郡王、嗣王们很可能不认账,最终的损失都由他自己负责。

  那如何得了?

  李道立又急又怒又慌,自忖当下局势已经不是他能够应付的,赶紧跑去襄邑郡王府求见李道立。

  李神符也有些懵,赶紧又将李孝协、李仁裕等人叫到府中,商议对策。

  李孝协自然不肯承担有可能的损失,言辞灼灼道:“这与我何干?当时这些产业都是按照市价进行了估值的,负责此事的是叔王府上的总管事,你该不会怀疑叔王骗你吧?就算是叔王骗你,也与我无关啊,你自与叔王商议。”

  李仁裕更直接:“当时估值的时候就是按照市价来的,可你拖拖拉拉耽搁了时间,未能将这些产业尽快出手,这才导致消息泄露,旁人纷纷压价,这是你的问题啊,岂能让我等承担责任呢?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。”

  李道立便看向李神符。

  李神符也不肯承担损失:“这件事因你而起,现在更因你之故使得这些产业大幅贬值,分明是你办事不力,你还有什么好抱怨呢?无论如何,你先将赔偿的钱帛凑足,若损失太大,届时大家在对你予以适量补偿。”

  这次他也拿出了大量产业,若是按照现在的价格,怕是要缩水一半,只能对李道立施压。

  李道立几乎吐血。

  还可以再缺德一点么?!

  可李神符不肯承担降价的损失,这个损失就只能李道立自己来背,因为负责实施刺杀的是他孙子,现在房俊就死死咬住他东平郡王府,如果到期之后未能足额赔偿,房俊肯定第一个找他算账。

  好在李神符答允以后会对他的损失予以补偿,这让他略微安心,既然指望不上别人,那就只能自己将这些产业处置,所缺之数额由自己暂时垫付。

  然而这一次让他见识了长安城内那些勋贵们的丑恶嘴脸,他以为降价就行了,孰料那些人却好似盯上肉的狼一样,对这些产业的价格一压再压,吃定了他无论什么样的价格都得出手……

  每出手一样产业,李道立的心里就好似被刀子划了一个口子,哗啦啦的淌血,痛不欲生。

  *****

  阳光从玻璃窗户照射进来,一片绚烂的光影洒在光洁的地板上,耀目生花。

  李孝恭接过房俊递来的酒杯,呷了一口,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庭院,轻叹一声:“千百年来都是用纸糊窗,已成定例,谁能想到居然会用琉璃来替代呢?”

  房俊跪坐在他对面,用筷子将羊肉拨入锅子里,笑着道:“其实时代一直在不断的发展,事物也从未停止更新,只不过我们短暂的生命在历史长河之中犹如一朵浪花,难窥全貌,便未能意识到身边的潜移默化,可若是能够如神祗一般站在云端俯瞰众生,自然可以一目了然,所谓‘时移世易、沧海桑田’,不过如此。”

  羊肉放入滚烫便即变色,再用筷子捞出,放入芝麻酱、辣椒油等材料调制的酱料里打个滚,放入口中咀嚼,鲜嫩滚烫的口感无与伦比,再抿一口酒,幸福的好似神仙一般。

  “不愧是诗词双绝的房二郎,这番话一般人可说不出。”

  李孝恭深有同感,感慨了一句便赶紧举起筷子伸入锅子捞羊肉,再晚一些都被捞光了……

 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,火锅里的炭火正旺、肉汤滚沸,案几上几碟新鲜菜蔬青翠欲滴,两人一口肉、一口菜、一口酒,随意的聊着天,很是惬意。

  话题终究还是要回到政事之上。

  身形窈窕的侍女将火锅撤去,沏了一壶茶水放在案几之上,房俊摆手斥退侍女,亲手执壶斟茶。

  喝了口热茶解解口中油腻,李孝恭道:“魏王此次骤然出京奔赴洛阳,你事先可知?”

  房俊笑道:“怎么可能知晓?怕是魏王殿下防的就是我。”

  李孝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含义,摇头道:“当下正是多事之秋,虽然长孙无忌与晋王两次兵变都被镇压挫败,可宗室之内却并非风平浪静,此次令兄遭遇刺杀便是那些人的谋划。刺杀失败使其图谋泄露,可若是成功了,你确定还能保持冷静有所克制?只要你稍有暴躁,就有可能坠入他们的谋算。”

  刺杀房遗直已经显露出宗室里那些人的图谋,所幸房遗直无事,那些人的图谋已经败露,可现在看房俊居然想要主动出击逼着那些人继续有多动作,这又是何苦?

  一个稳定的宗室,乃能有一个稳定的天下。

  “郡王所言甚是,只不过局势实在太过被动,处处防御,终究防不胜防,还不如主动出击。”

  李孝恭若有所思:“你想通过魏王将那些人引出来?”

  房俊笑道:“即便家兄遭遇刺杀身亡,也不过是拿几个宗室子弟出来抵命,譬如李少康之流,却动不得那些高高在上的郡王、嗣王们,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,岂能给一个大臣之子偿命?况且也不可能抓到他们真正的把柄。但魏王不一样,太宗皇帝的嫡子、当今陛下的兄弟,身份实在是太过尊贵,只有他的命才能逼迫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惊慌错乱,不得已跳出来。当然,那些人也有可能反其道行之,毕竟魏王乃是名义上最接近那个位置的人,他若有事,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嫁祸给陛下。”

  “所以很多人都想要刺杀魏王,魏王若死,凶手有可能是宗室那些人,也有可能是……你。”

  这个“你”也不一定就是房俊,也或许是陛下……

  房俊就笑道:“所以魏王觉得自己憋屈,什么都没干却成为各方围猎的众矢之的,干脆不管不顾一个人逃出长安前往洛阳,离开这个巨大的漩涡。”

  李孝恭也笑起来:“估计这些时日魏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,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,呵呵,也难为他了。”

  两个人幻想着魏王是如何担惊受怕进而干脆仓惶出逃,很是好笑。

  喝了一杯茶,李孝恭问道:“襄邑郡王那边,你打算如何处置?”

  房俊给李孝恭斟茶,淡然道:“只要赔偿到位,这件事就此作罢,这是答应了郡王与韩王的,我说话算数。”

  李孝恭摇头苦笑:“可你将襄邑郡王等人筹集现钱之事四处宣扬,导致他们大量房产、天地、商铺不能出手,很有可能不能按时筹集到足够的钱帛,这看上去可不是打算拿了赔偿便息事宁人。”

  “没人不让他们出让那些资产用以筹集钱帛,便宜一些,还是有人会接手的。”

  李孝恭叹气道:“可如此一来,那些人的赔偿数额就不仅仅是八十万贯,堪称损失惨重。”

  房俊眉梢一挑:“那怨得谁来?宗室之内,比您有钱的可不多,他们没找郡王你?”

  “当然找了。”

  “郡王没接手一些产业?”

  李孝恭喝茶:“都是宗室手足、一脉相承,他们面临困境,我又怎能无动于衷呢?能帮一把,肯定要帮一把。”

  “郡王总不能按照以前的价格接手的吧?”

  李孝恭奇道:“这说的是什么话,我能拿钱接手那些产业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,当然是按照现在的市价,他们也敢让我按照以往的价格拿钱?腿给他们敲断。”

  房俊大笑:“他们为做错事付出的代价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,我得到赔偿,大家也都发了一笔财,各方合宜、皆大欢喜,您说我这件事办的是否漂亮?”

  李孝恭莞尔:“你若当真到此为止,那才是皆大欢喜。”

  以他对房俊的了解,怎么可能拿了赔偿便相安无事?

  亲人,是房俊的底线,大家在朝堂上如何争权夺利明争暗斗都无事,可谁若是动了房俊的亲人,就必然要承受房俊的狂暴反击。

 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,淡然道:“如果他们缩起来躲进自己的壳子里,谁又能拿他们怎么办?可若是忍不住伸出头,自己想要作死,那就休怪我的刀更快。”

  李孝恭愁眉苦脸,唉声叹气。

  对于他现在的处境,房俊很是理解,一方面他是宗室的领袖,威望甚至远在宗正卿李元嘉之上,被誉为宗室的旗帜,而他的权势、地位也更多来自于宗室的支持;另外一方面,他没什么野心,觉得安于现状就是最好的局面,朝野上下齐心协力辅佐李承乾,不求功盖社稷名垂青史,只求安安稳稳的继承贞观盛事,让李唐皇族执掌皇权、千秋万世。

  然而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,宗室也好,陛下也罢,都不打算妥协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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