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花巷。 此时已近亥时,早已宵禁。巷子里窜过几只野猫,喵呜喵呜叫着。 侯府马车前端挂着一盏代表宵禁可通行的特制羊角灯,远远停在巷子口一棵大槐树下。 树影重重叠叠,将夜笼罩得更暗。风乍起,树影微动。 待马车停稳,岑鸢先行下来,侧身横起一只手臂。 时安夏就着他的手臂利落跳下马车,便是看见树影深处还有几辆马车并排停靠在一起。 今晚风很大,阵势也很大。 以马楚翼为首的东羽卫来了六人,加上唐星河与马楚阳这两个凑热闹的,就是八人。 马楚翼见着岑鸢,立时上前道,“淮阳伯爷和他夫人在那辆马车里,要请他们下来吗?” 岑鸢扭头看一眼情绪低落且沉默寡言的霍十五,点头,“好。” 须臾,霍世明夫妇掀帘而下。 丁咏梅尽管被一再叮嘱不能弄出动静,却在看到面目全非的儿子时,还是忍不住低泣着一把抱住儿子。 她这才发现,儿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少年。 他长得很高了,比他父亲还要高。 她站在儿子面前,显得无比渺小。 丁咏梅狠狠揪住儿子的衣袖不放手,低低的声音,“儿!我儿!你原谅母亲……好不好?” 霍十五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冷硬掰开,再冷淡地把自己的衣袖抽出来,如对一个陌生人般沉声道,“放开!” 丁咏梅松开手,捂住嘴,哭泣不止。 时安夏凉凉道,“霍夫人先别急着流泪,攒着,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。” 丁咏梅受了奚落,倒也不生气,只一个劲儿地低泣。 马楚翼问,“伯爷,出来的时候,没弄出什么动静吧?” 霍世明摇摇头,“我们假意头疼,熄灯睡了。又过了一阵,才悄悄出的门。” 马楚翼见岑鸢向自己投来探询的视线,莫名心肝儿一颤,“放心,负责巡防宵禁的人,我都打点好了。人也是找了正当合适的名目给放回家的。” 岑鸢这才微微点头。 马楚翼:“……”不明白自己一个东羽卫,为什么要向一个闲杂人等汇报。 但对方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,令他下意识听命的自觉性。 这时,一个人影从远处急奔而来,行走如风,跪倒在岑鸢面前,“少主,人到福兴街口了。” 岑鸢负手而立,将小姑娘整个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,就好像那里站着的只有一个人。他淡淡道,“好,你们可以撤了。” “是。”那人很快消失不见。 马楚翼目光如炬,“岑少主?你属下身手不错啊。” “还行。”岑鸢不欲多谈。 又过了片刻功夫,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左顾右盼,从一条狭窄小路出来,匆匆拐进了莲花巷。 霍世明惊了,一眼就认出来,“山儿?” 丁咏梅也忘了哭泣,一时有些错愕,“他这么晚去哪里?” 岑鸢看向马楚翼,淡淡勾唇,“该你们上场了。” 私闯民宅这种事,由东羽卫干会比较好。岑鸢分得清楚。 马楚翼又看了一眼岑鸢,领着东羽卫追上去。这到底谁安排谁? 算了,不重要!这本来也就是个私活儿。 干得好,就去皇上跟前领赏;干得不好捂着就行,不耽误事儿。 唐星河一瞧东羽卫跑了,跟马楚阳对个眼神,两人便是发足狂奔追过去。 打头阵这么激动的事儿,怎能少了他们祸头子哥儿俩? 霍世明看着这阵势,心如鼓擂,“你们……到底要做什么?” 岑鸢淡淡瞥了一眼两眼发蒙的伯爷夫妇,“一会儿去了不就知道,急什么?” 时安夏心头一阵雀跃,阴阳怪气,“见你们想见的人,哭你们该哭的事。”aishangba 伯爷夫妇:“……”被两个小辈拿捏了,就还挺心慌。今晚要出大事了!山儿这是去哪儿? 时安夏今夜是又窝火又舒心。 窝火嘛,自然是霍斯山上辈子吃人血馒头占了便宜,关键那便宜还是从她手上漏出去的。 就很怄!一想起来就怄得气喘不匀那种。 至于舒心……当然是岑鸢说要给她安排收拾霍斯山。虽然他不肯透露细节,但她似乎猜出来了。 只是她不明白,这么短短的时间,岑鸢到底是怎么找到人,又是怎么安排得这么快? 真就是快意恩仇!报仇不过夜! 她喜欢! 时安夏这么想着的时候,便是仰起头,看向身旁的岑鸢。 岑鸢也正看着她。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,看到了一种用流光岁月浸染过的默契。 前世,他们一定也常并肩作战……时安夏的心底流淌过一丝突如其来的暖意,哪怕站在猎猎寒风中,也一点都不觉得冷。 不一会儿,马楚翼从巷子里出来,“他们进了书房,外面的人全部被我们东羽卫处理好了。你们现在可以进去。” 一群人悄然进了莲花巷。 岑鸢冷声叮嘱,“霍夫人,无论你看到什么人,听到什么话,都不要发出声音,希望你能做到。” 丁咏梅被对方那凌厉的视线一扫,瞬间起了鸡皮疙瘩,莫名打个寒颤,不由自主点点头。 她想去拉儿子的手,可被儿子轻轻躲开了。 霍十五大步向前,却因为视线模糊,看不清楚,差点摔一跤。 岑鸢眼明手快扶他一把,才堪堪将他稳住。 霍世明心头酸涩,重重叹了口气。他还不知道,对儿子的亏欠,光叹几口气是远远不够的。 几人走进一个二进的院子,马楚翼带路,直直去了书房。 书房外,有东羽卫守着。 房内的声音传出来,是男子的哭泣声。 他一直在一个人絮叨。 “怎么办?接下来我怎么办?” “我苦读十年,就等着出人头地,可霍十五害得我考试考不成,还要在贡院门口挨板子!” “我毁了!我全毁了!” “就算六年后我高中状元,仕途也不会顺利!” 时安夏心头冷笑。就这个心性,上了考场也发挥不好。就上辈子什么都没发生,你不一样没考上? 怪天怪地怪空气!你就是不会怪自己! 还是那男子在絮叨,说话又碎又急,带着哭腔:“四十板子下去,我还有命在吗?敲个登闻鼓也才三十板子!” “对!我去敲登闻鼓!我有冤情!我要让皇上给我做主!当今皇上圣明,一定会砍了霍十五的头!” “对对对,就这么,就这么办!我要……哇……”后面竟是“哇”的一声大哭,很难想象出自一个成年男子之口。 这声音,赫然就是霍斯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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